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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南方周末】本文网址:http://www.infzm.com/content/12039/1' ?3 p) L$ E3 `2 O9 Y1 F
自2007年年初,南方周末记者对性工作者生存安全状态的调查,在辽宁、湖北、广东等地陆续展开。此间,各地“小姐”被杀、被强奸的消息以每周1—2次的频率继续见诸媒体,鲜有中断。来自多个研究者和NGO的调查同样证明:性工作者的生命安全正在受到暴力威胁。对比,社会应该有一种责任感——生命权高于社会风化。6 [. A7 b) `6 N t
当地人称洪山广场上从事色情业的女子为流莺,也有的叫她们站街女。附近发廊和夜总会的小姐是看不起她们的,认为她们低贱,价格便宜,见了面会叫她们“婊子”。“其实她们才不干净呢,每天那么多人,脏得很,说不定哪天就染上什么病!”在广场一侧的人行道上,站街女晓华咬牙切齿,声音发颤。1 w% Q; F+ e8 a' I; c! B
这是2008年5月9日深夜,晓华身着一套白色短裙,绿色的眼影分外刺眼,嘴唇如同抹了猪血一般。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的车流,手里拿着一根冰棍,后来记者知道,她说话含混不清,含着冰棍,客人就不会注意到她有病的舌头了。% [3 g6 V& L& _* s# [' {
我以前有个男友,高大帅气,但没想到是个瘾君子。在一起没多久,他就对我拳打脚踢,逼我出台。后来又被他打进了洪山广场。我今年27岁,已经在这里浪迹了3年。) [; @4 @* J, O2 r0 ^
最开始我没什么经验,也不好意思主动找人搭讪。生意虽然清淡,但也过得平平安安。可不到一个月,我就吃了个大亏。: F3 Y" n5 t: v. O5 I2 f& P
一个男人来到洪山广场,出高价将我带到一家宾馆。刚交易完,我还没开口找他要钱,他就疯了一样对我拳打脚踢。我想反抗,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大砍刀,用刀背朝我脖子上狠狠砍了几刀。
7 J0 @+ v" t0 D因为经常被男友毒打,我抗打能力很强。但那次我被彻底打蒙了,整个人瘫软在地,浑身直打哆嗦。“你这个婊子,是要钱还是要命?!”他一刀将茶几上的烟灰缸劈成了几半。真没想到,这个男人不到20岁,看起来瘦小、老实,竟然这么凶狠。' g+ p3 N8 p$ }( u+ F
我跪地求饶,将全部几百块钱和一部三星手机主动送给了他。慌张穿好衣服正要离开,他突然又将我扑倒,狠狠掐住我的脖子。原来他看上了我脖子上那条细小的项链,我跟他解释不值钱,却被他重重打了几个耳光,骂我不老实。
# I, w3 f9 N0 n2 A4 d( a项链被没收后,他拉开房门,一脚将我踹出房间。我一个踉跄摔倒在走廊上,恰好当时有个服务员路过。她硬是将头扭向一旁,装作没看见一样快步离开。
M! j$ O" x" u& U& ]我从小身体结实,7岁被推荐进了体校。练习过十年的铅球和武术,但那时却不能保护自己。踉踉跄跄地回到出租屋,照了下镜子,发现脸上青一块肿一块,脖子上像被盖了几个巨大的钢印。我很伤心,跟男友哭诉,但他只是将手摊开,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钱,我要的是钱!”
: g- N6 m3 i* M" p& H2 v/ U凌晨1点半,我又被赶到了洪山广场。挣不到钱,男友就不准我回家。他的眼里只有毒品和钱。我对他的心也彻底死了,我不伤心,因为不值得。我只是感到孤独和害怕,那天晚上,我不敢接客,就一个人钻进广场的树丛里,死死地抱着一棵大树,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
: e, z& E$ ]; C/ t M第二天醒来,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卖身,更是在卖命。内心充满了恐惧,哪怕街上熙熙攘攘,我也胆战心惊。那以后,我毅然地离开了男友。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,感情其实是很扯淡的东西,世上最珍贵的还是自己。留着老命在,不怕没柴烧。* ~, X8 ~0 p& B l$ w% F: q. ~ G
我手上拿着一张中专文凭,原本不打算再继续站街了,想靠双手挣钱养活自己,但是专业却不对口。我是从体校出来的,除了当体育老师,根本没有一技之长。我年纪又这么大,下半辈子还要生活,就咬咬牙,决定再继续做几年,等攒了点钱后就“金盆洗手”。
2 a9 R* H; B. D/ |" E% f6 s休整了段时间,我又来到了洪山广场。我长了个心眼,首先得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,钱挣多挣少倒是小事情。
5 J6 _- E% n- f8 e. F, L我很快跟广场上的姐妹们熟悉起来,她们告诉我,几乎这里的每一个站街女每个月都被打劫,甚至还有几个姐妹为此丢了性命。“怕,怎么不害怕呢?!”每一个姐妹都这样对我说。! I3 |; ^5 r- x
去年有一段时间,有个几个河南人很嚣张,他们晚上一点多叫上一个小姐,然后带到偏僻的地方打劫,就为了她们身上的手机和一点钱。他们找不同的小姐下手,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停手,搞得人心惶惶。从那以后,姐妹们就很少单兵作战,绝大部分是结群行动,两个人陪一个客人。虽然钱少赚点,但是比以前一个人单独出去安全点。
5 u% v6 p8 M$ X2 V5 {* o0 B8 T“没办法,姐妹们只能联合起来,一起保卫自己的安全。”记者和晓华在广场上聊天的时候,一旁的一个略显老态的女人突然插话,她痛心疾首,显得很悲伤。“人身安全没保障啊,光我身边的‘姐妹’就被杀了几个。”“知道你们挺不容易的。”记者很认真地看着老女人,“你和我妈妈差不多一样大哦,按辈分我得叫你阿姨。”老女人浑身一颤,突然结巴起来。“我的儿子……今年上大一。”! p# j% ^/ g q) Q* v+ h; q9 Y
洪山广场的站街女分为好几个帮派:白玫瑰是在广场里面活动,她们大部分都吸毒,只要给钱她们就愿意卖身,甚至单独和客人出去,所以出的事很多。广场马路旁边上的站街女属于黑玫瑰帮,专门有一家“公司”管理我们。这个管理,就是每天在下班之后到公司那里交30块钱保护费,公司负责帮我们摆平公安、流氓和寻衅滋事的客人。- F' t' o) m9 G0 s1 B# T
黑玫瑰的人都会自觉地交保护费,因为公司确实给提供了不少保护。没有公司之前,经常有小混混来敲诈勒索,有些嫖客还公开打劫,我们敢怒不敢言。自从交了保护费后,再遇到这些事情时,一个电话打过去,呼啦啦就会来一大帮人。人多力量大嘛。哈哈,我大哥也是有名的黑道人物。
+ }/ {# n V0 L7 H不过就算这样,安全也还是没保障,因为离开了洪山广场的大本营,出了事,即使有再多的人赶过去支援,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,遇到危险的时候,公司的人也爱莫能助,只能听天由命。
( N" R: O5 g# T/ l' t9 x被杀害的姐妹太多了。刚才还看到好好的一个大活人,说不定第二天就听到她被杀害的噩耗,有时候感到生命真的很脆弱。都见怪不怪了,住在我隔壁的阿红前年和客人一起出去后,被杀了。住在我楼上的小丽被打得重伤,现在还躺在医院里。楼下的玉子就是因为和客人顶了几句嘴,被打得头破血流,洗劫一空。0 ]) v0 P: Z$ n3 L, \" J" Y
记者问她到底有多少黑玫瑰遇害,她拿着指头一个一个掰数起来。“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,总之是很多,大部分都是无头案。”她笑了笑,似乎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。# b* k0 b5 V h* R" _4 B4 M8 K, W
记者建议晓华,遇到打劫或者强奸可以报警,她笑我“很傻很天真”。' T9 h: ?- i6 _/ {8 I# i
晓华身材高挑,长得还算漂亮。记者在洪山广场跟她聊天时,不断有男人过来搭讪,但晓华没有搭理他们,装作没听到,一副清高的样子,似乎只是来广场散步的良家妇女。
, y0 n) P3 p4 y% V. z. \; T' t这些人大部分是民工,我比较害怕他们。一般民工模样的我都不接。不但出价很低,而且身上比较脏,有种难闻的味道。最可怕的是,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过得很压抑,不少人就把怒火发泄在我们身上,因为他们内心更瞧不起我们。1 A; \! e1 S* H9 d8 g: I/ O6 U
有时候在言语上顶撞了他们,轻则挨骂,重则拳打脚踢。更让我们害怕的是贫穷,他们往往为了一点嫖资,或者是为了姐妹们身上不多的财物而起杀心。
2 B* b3 n0 g8 C- U8 v* z& }; r广场上有些人为了贪图那点小钱,偏不信那个邪,壮着胆子悄悄去,结果往往是挂彩回来。但她们总是不长记性,每次是好了伤疤忘了疼,只要有钱,又高高兴兴去赴约了。
7 H, ] R( s& O2 W; c2 Q/ T我家在汉口,是站街女中不多的本地人,其他多数人都是从贫困山区出来的,以前日子过得太苦,所以现在想拼命挣钱,而将安全置之度外。
) i6 [. V. v1 ^( k我认识的那个叫阿红的后来被杀了的姐妹,她曾经连着一个星期被人抢了3次,由于身上没有带钱,每次她都被打得伤痕累累。但第二天还照样出来站街,用浓妆将脸上的伤痕遮住。4 h# Z# i& I; L
那些歹徒也越来越聪明,会选择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下手。这个时候我们一般都接了几单活,口袋里也有了点钱。他们就瞄准这个时间段,以包夜的名义将我们带出去,发泄完兽欲还将我们的财物哄抢一空。
8 j( U6 m3 Z! \% E" H* s我比其他人有记性,懂得察言观色,在跟一个客人交易前,会先进行风险评估,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,就算客人出钱再多,我也坚决不去。6 e* ]$ t" W& B
眼睛是一个人的心灵窗口,人的脸上也会清楚地刻着好人或者坏人。我可以说阅人无数,再会伪装的人,在我面前,也会暴露自己的脸面。眼光阴郁或者是炯炯有神的人我都不会招惹,这代表了两个极端。前种人往往压抑太久,心理多少有点疾病,有时候看起来慈眉善目或者比较瘦小老实,但内心一般十分凶狠毒辣,第一次抢我的人就属于这种人。至于炯炯有神的人,眼睛转得很快,滴溜滴溜的,这种人脑袋瓜子十分灵活,他想耍坏心思,十有八九会得逞。
! \5 l6 [' s6 |+ P1 i9 x( q慈眉善目的谁个都愿意去,面相凶的、性子暴的就要小心。也是说说而已啦,坏人谁写在脸上?世界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心,我还得仔细观察来人的言行举止。我在和他们谈交易的短短几分钟内就看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。
- N3 m: \- b8 ?, }2 N我一般首选开私家车的人,这种人一般经济条件好,不会为了几百块钱抢劫甚至杀人。我记忆力很好,为了以防万一,在上车之前,会牢牢记住车牌号码。
" |* @. F6 ~4 [' B2 U8 Z0 j7 y客人过来攀谈,我首先谈的不是价格,而是问去哪里。如果客人说带我回家或者去他的出租屋,这种人也相对安全些。如果侵害我,我可以找到他们,他们也犯不着为了几百块钱搬家。
" a; M+ l; o% ^9 V2 R7 k最害怕偏僻的招待所,我不敢肯定招待所老板和打劫小姐的歹徒是一伙的,但他们十分熟悉是绝对的。遇到问题时,招待所老板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我们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很多小姐被害都是发生在小招待所里。荒郊野岭、一些破屋或者烂尾楼也容易出事。
9 a3 j4 A( Y. d; x1 _: Y我一般选择熟悉的场所。比如在洪山广场或者是大学城附近的KTV包间,如果选择包夜,我一般选择的也是宾馆,宾馆都有闭路监控系统,万一发生什么事情都能有个线索,这对客人来说也是种威慑。如果住招待所,去的也是我熟悉的招待所,因为我和老板服务员早已混成了朋友。
6 N- z/ Y, ~: \0 ~1 z* _3 f0 i# d( F谈价格的过程中也能发现不少东西,对钱斤斤计较,将价格压得很低的人,以及对钱根本不在乎,故意开出高价的人都有问题。前种人会为了点小钱谋财害命,后种人更是诱惑我们上钩,一旦跟他们外出,不但高价要不到,身上带的财物也往往被他们顺手要去。
- p. ]+ J/ `) W- {+ `人的表情很重要,一脸冷漠或者一丝冷笑的人都很恐怖,我喜欢那些看起来色迷迷的人,过来没说几句话,就对我动手动脚,又捏又搂。那种青涩的小伙子也没什么威胁,他们一般出行不久,扭扭捏捏,想上前搭讪又不好意思。这种人目的比较单纯,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生理需要。
0 i3 _4 N, c* @# o7 Q记者追问晓华,“依据你的判断,我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% L0 D* _* f8 s' D, N
晓华满不在乎地说,早就知道你是记者,看起来老练深沉,但实际上还是一个很善良的人,而且这么年轻。她不怕,因为对她们来说没有任何危害。她说她和那些胆小的农村小姐不一样,她是城里人,虽然阅历很丰富,但是还没有内心麻木,她喜欢交朋友,多交个朋友没坏处。( \$ [* j) ?# V u% A
都说你们记者见多识广,但要比起社会阅历和接触到的社会阴暗面,我们可是更胜一筹。你相信婊子无情吗?干我们这一行的,有时候我还真能体会 “婊子无情”这句话的含义。
' U- \# V$ l+ g% a' R不能说我们敌视社会,而是有很强的戒备心理。我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有曲折的命运,磨难和打击不计其数。" p' a$ y" j: {5 K
我们对感情看得很淡漠,这些姐妹看起来无话不说,关系亲密,但绝大部分是貌合神离,只能说我们很虚伪而已。有时候为了争客人而大打出手,就算是两个人陪一个客人出去,钱有时候都被一个人独吞。为了维护团结,专门有一个类似老鸨的角色负责协调我们之间的关系。比如有客人来了,老鸨就会分配我们去接客,一般是年纪大的配年轻点的,好看点的配长得差点的,但还是矛盾重重。% a! B; b: Y4 T8 V K' y. G; N
有人说我们接客很冷漠,眼中只有钱,没有职业道德,根本不理会客人的情感需求,让我们多呆一分钟都不行。可实际上这也是无奈之举。& K" g2 Y( x( D' M3 t& k
哪怕客人包夜,我都是做完两次就走,哪怕时间再晚。因为在外面停留的时间越长,风险就越大。我的一个姐妹就有个教训,有个客人趁她昏睡,将她的手机、首饰和上半夜接客的两百块钱偷走了。0 r1 \) P1 B- h) x) z
还有客人在茶水饮料中下安眠药,伺机抢劫。所以,现在我根本不会吃喝任何客人给的东西,也不会携带任何有价值的财物。7 `$ ^1 o$ v. ~
你看我手上的这个戒指,在地摊买的,几块钱。可别小看了这戒指,它的用处可大着。喏,高度仿真,遇到危险时,我会主动将戒指送给匪徒,反正他们不是珠宝鉴定专家,最起码他们不会杀害我。这上面雕刻一尊弥勒佛,我也算是领悟了佛学当中的一些精华,一切都是虚空的,人的感情更是如此。要不要,送给你?它可以拿来祈福呢。 K7 u3 y* X1 c$ ?% ]
“帅哥,要不要松松骨,服务好价格便宜。”晓华招呼一名过路男子,满眼期待。瞬间,一个三十来岁左右的黑衣女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,“双飞。你只要付一个人的价钱,就可以享受我们两个人的‘服务’。”男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。两人将男子拉到一棵高大的棕榈树下继续“谈判”。 黑衣女子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,意思只要100块钱。拦了辆的士,三人很快消失在洪山广场的夜色中。
" L. w7 a/ ^& S% u: e(廉新鹏、周珊珊对本文亦有贡献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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